文/彭仕宜
最多人在哪裡咳嗽？你很難想像，醫院之外，就是古典音樂會的現場。
不小心讀到紐約時報一則小小報導，說樂團的指揮卯上了咳嗽聽眾，舉了兩個例子。芝加哥交響樂團指揮Michael Tilson Thomas在指揮「馬勒第九號交響曲第一樂章」時，台下觀眾咳個不停，他突然走下台，把兩手抓滿了的喉糖扔向觀眾。
稍早，另一名鋼琴家Andras Schiff，安可曲演奏到一半，觀眾咳嗽，他停了下來，大喊：
＂I am giving you a gift. Don't spoil it!＂「我在送你一份禮物，別糟蹋了！」
其實音樂家痛恨現場演奏裡的咳嗽聲，有一段惡名昭彰史。有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古典鋼琴家之稱的Alfred Brendel有一回忍無可忍拍案而起說：
＂Either you stop coughing or I stop playing.＂「要嘛你停止咳嗽，不然我停止演奏。」這句話成了他的經典quote。
歌聲溫暖如低吟的德國男中音Thomas Quasthoff，就算淺唱舒伯特「冬之旅」也能溶化人的鐵石心腸，他說：
＂Do not cough until the concert is ended. Because I love this music so much.＂「在演唱會之結束之前請不要咳嗽，因為我太愛這音樂了。」
英國男高音Alfie Boe有一次在英國卡地夫開唱，台下傳來電話鈴聲，他走向鈴響的那位女孩。自我介紹後，接著問：「可不可以把電話給我，我來回播剛才那通電話嗎？」電話接通了，那一頭是女孩的媽媽：「我是Alfie Boe，我們現在正在音樂會上」。他說看到了那女孩臉上的尷尬，想說她應該不會再在音樂會上開手機了。
咳嗽有那麼糟嗎？不是一種nature's call，生理的召喚，就像肚子餓想吃、睏了想睡、水喝多了想上洗手間。有一派捍衛咳嗽的人群起圍攻指揮家：你以為咳嗽是可以忍住的嗎？
嘿，是的。有一項有趣的發現，解開了演唱會裡的神秘的咳嗽聲。
演唱會聽眾平均每分鐘咳嗽0.025次，相當於每天36次，是平常的兩倍。演唱會裡咳嗽並非平均分布整場，音樂漸趨緩慢安靜或是重要的段落，咳嗽就來了。而且一旦有人咳嗽，就神秘相互傳染，此起彼落，如同大雪崩，有專有名詞為證「coughing avalanches」。
古典音樂會的咳嗽遠比電影院頻繁。瑞士作曲家Klaus Huber說，「素人」聽古典音樂，每2分30秒就會恍神一次。這時喉嚨會取代大腦機制，藉咳嗽把走失的神拉回來。這樣看來，咳嗽就不僅是一個生理需求，還洩露了聽眾的音樂品味。我們可以大膽假設：滿場咳嗽意味著，音樂家在對牛談琴。也難怪音樂家氣急敗壞了。
也不是所有古典音樂家都視咳嗽為大敵。丹麥的有一位叫Victor Borge的鋼琴家寫了一首「咳嗽奏鳴曲」，現場一有人咳嗽，他就來個極弱音來演奏，還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頷首致意。大師不只鋼琴彈得世界級，即興感和幽默感亦堪稱一絕。
前衛音樂大師John Cage有一首當代藝術經典—完全無聲的鋼琴作品「4分33秒」，在這4分33秒裡，什麼音樂聲也沒有，台下的聽眾才是主角，你的呼吸聲、咳嗽聲，現場發生的一切，人面對浮躁塵世，學會讓靈魂安靜，才是真正的演出。
那麼長的篇幅說音樂會裡咳嗽，回到英語教學的現場。我發現古典音樂會裡的咳嗽聲，很多時候，就像我們講英文時候的嗯嗯啊啊。我看過一個老師在調整學生的演講，他拿著筆，學生只要有一停頓的「uh」，他就畫一橫，到最後筆記裡滿滿的：
。
講話時不斷出現uh，造成的干擾，好比音樂會裡的咳嗽；潛意識裡，我們相信填滿每一個字和字之間的空隙，安靜不存在，別人就看不到我們隱藏的焦慮、空虛、失落，以及對語言的不安全感。
註：nature's call 自然的呼喚
各種生理上的反應我們都可以稱它是nature's call，帶點俏皮的說法。想上廁所、肚子餓，都可以這麼說。開會席間、有人突然離席，說了句「Nature's calling!」，那多半就知道他想去上廁所了。
本文刊載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4年3月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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